发布时间:2022/04/11 作者:admin 阅读( 73)
王磊/摄
一
我小时候生活的镇上有个盐厂。熬盐是昼夜不停的工作,盐工有事,或者累了、病了,想休息几天,须招聘临时工,茶馆便是劳务市场。
熊伯伯是个盐工,住姑妈家沟对面。他常带我去茶馆玩,每次少不了给我买油馃子、麻花、饼干之类的。他一进茶馆门,就有熟人喊道:“熊老匠,茶钱我这里会了。”就是帮他付茶钱。这是一种习俗,叫“喊茶钱”。喊茶钱的人越多,意味着面子越大。熊伯伯也不推辞,立即拱手,连声道:“换过,换过。”这是一句客套话,意思是下次我给你“喊茶钱”。茶馆里的茶具都是盖碗,当别人替你付了茶钱后,要立即将茶碗上的盖子揭开,在茶碗里荡一下,以示感谢。
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,各地茶馆又纷纷开张了。有一天,外公坐木船从乡下来到县城,匆匆忙忙吃了午饭后,说要去小东门的冯家茶馆。母亲大吃一惊:您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坐茶馆?那可是闲人去的地方。外公解释说:比期到了,我去收账,上个月卖了几张羊皮给他(中间商)。中间商,三峡地区民间又喊偏耳。过去赊账或者还借账,约定的兑现日子叫“比期”,每月五﹑十、二十﹑二十五日为“小比期”,“大比期”以每月十五日和月底最后一天为限。兑现地点一般都在茶馆里,闲人多,管闲事的也就多,扯皮时正好做个见证。中间商平时爱在茶馆里走动,茶馆里三教九流的都有,门路多,消息广,对生意有利。
重庆旧时的茶馆,常请人写上一副对联,增加文雅之气。这些对联并不一定工整,但有趣,地方味又浓。临嘉陵江曾有一家茶馆,门边挂着牌匾:“楼外是五百里嘉陵,非道子一笔画不出;胸中有几千年历史,凭卢仝七碗茶饮来。”
二
我喝了几十年的茶,从小抱着父亲的茶杯解渴,是因为习惯,根本不谙茶经茶道。有一次,几位朋友来家里闲聊,其中一人喝了我泡的茶后,不解地问:“这是什么茶?我从没喝过。”他在云南茶区做过十多年油帆布生意,耳濡目染,懂茶。我笑着告诉他:“我喜欢大杂烩。沱茶、生普洱、茉莉花茶、碧螺春、银针,都放了一点,沱茶最多。有时还放几颗枸杞。”我以前坐班的时候,中午常去一家小饭馆吃快餐,菜品多,都是现炒。老板掌勺,有时给客人铲不下的菜,便刮在漏筛瓢里。虽然少得可怜,但炒了二十来份后,够一份的量了,我就要这份菜。里面猪肝、腰花、肉丝、回锅肉,蒜薹、豆干、莴笋、芹菜……什么都有。
像沱茶、生普洱之类,年份久的,当然也就贵。我喝茶量大,买时下不了手。于是,喝年份短的沱茶时,放点其他茶,中和一下涩味,口感好多了。
我父亲喝茶也怪,更不懂茶道。渴了的时候,他现烧滚烫的开水泡茶,而且马上喝。喝的时候当然非常烫,但他觉得这样才解渴。夏天都如此。冬天,父亲喝得更烫。他用搪瓷盅子泡了茶,放在烤火盆中烧得红彤彤的杠炭边,保持它的烫度,随时饮用。
渝鄂交界一带习惯喝一种罐罐儿茶,跟父亲的方法大同小异。他们先把茶叶放进一只陶罐儿里,拿到火塘的柴火上慢慢烤,边烤边摇晃,使茶叶受热均匀,不至于烤煳。茶叶烤枯后,散出扑鼻的香味。这时再冲入沸腾的开水,一次不冲满,分三次冲。俗话说“茶冲三道香”,此刻,罐内泡沫沸涌,水雾升腾,茶香四溢。倒入茶碗饮用,几碗下肚,全身热乎,背心和额头冒汗,顿觉经络通畅,浑身舒服。
前年,我去滇南旅行时,听当地人介绍,过去穿越在川滇古道上的马帮也这样喝茶。他们随身带着茶叶和煮茶的陶罐儿,夜晚一到路边小店就开煮。途中他们很少吃到蔬菜,又常穿越原始森林,这种喝茶方法可补充身体所需,并除去林中沾染的瘴气之毒。
三
长江上游河段称之为川江。木帆船称雄的航行时代,川江的船工统称“桡胡子”——从古人挖空树干做成的独木舟,到后来大大小小的木帆船,划“桡”是行船的主要动力;“胡子”则表现了船工粗犷、豪迈的性格特征。
川江桡胡子爱喝青茶,这种茶过瘾。青茶不是绿茶,清明后茶树上的嫩芽长出三四片后才采摘,揉捻轻,保留了叶片更多的青涩味儿。青茶泡出来的茶汁呈褐色,味儿特别苦涩,但回味余长。
我家邻居吴大伯早年在川江木帆船上当驾长,他说茶是他的“精神”。
我知事时,吴大伯已经退休上岸了。每天清晨,他第一件事就是泡茶。然后抱着一杯子热茶,串东家走西家,连早饭都不吃,也没见他有胃痛之类的毛病。他泡茶要放上半杯子茶叶,搪瓷杯子里面被泡上了一层厚厚的黑黢黢的茶垢。
吴大伯当驾长那会儿,用瓦罐贮藏茶叶,这样不会跑了茶叶的原气。装满后,够他喝到第二年的茶季。
吴驾长规定,斗笠和蓑衣不准拿进船舱,衣服被雨水打湿了,马上换上干的,连手也得擦干。雨水有腥味,会冲淡茶叶的清香。
行船途中,经常遇上感冒咳嗽、牙痛、患火眼这些小毛病,只要在茶水中放点食盐,每天喝几次,很快就好了,吴驾长称之为茶疗。他茶疗的单方很多,醋茶、蜜茶、枣茶、萝卜茶、丝瓜茶等好多种,可以治很多的小毛病,全装在他肚子里,谁需要,马上道出。
后来,吴驾长去了,带着那只搪瓷杯子。